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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小草
春寒未褪时，教学楼后的墙根下总趴着一丛草。我常抱着课本从它身边经过，青灰色砖缝里挤出的绿，像谁漫不经心抹了道水彩，嫩得能掐出水来。风掠过围墙时，草叶会轻轻颤，沾着晨露的尖儿晃出细碎的光，连带着空气里都浮起清苦的草腥气——那是属于春天的、醒着的味道。
它原该长在野地里的。我曾在清明踏青时见过漫山的草：田埂边的泼辣，石缝里的倔强，溪水畔的温柔，每一根都举着阳光，把天地染成流动的绿绸子。可这丛草偏生在水泥与砖块的夹缝里，脚下是板结的土，头顶是斑驳的墙，连风都裹着粉笔灰的干燥。但它不躲不藏，春天抽新叶，夏天开碎花，秋天结籽实，冬天便蜷成一团褐，等春风再来时，又从老根里拱出新芽。有次暴雨倾盆，我看见它被砸得伏在地上，雨停后却又直起腰，叶片上的水珠子落下来，“滴答”一声，像是在笑。
去年深秋月考失利，我抱着试卷蹲在墙根下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，连带着那丛草的影子都成了蜷缩的一团。“真像我啊。”我摸着草叶嘟囔，指尖却触到粗糙的质感——原以为草叶该是软的，此刻才发现每片叶子都裹着层细细的绒毛，像穿了件铠甲。风掀起衣角，我看见砖缝里的根须，褐色的，虬结着往土里钻，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在这硬邦邦的地方扎下根。忽然记起生物课上学过，草本植物的根系能分泌酸性物质分解岩石，原来那些我以为的“随便长”，都是拼了命的“要活着”。
后来我常留意这样的草。巷口修鞋摊旁，水泥地裂开的缝里有草；老墙根的瓦当间，漏下的土渣里有草；甚至小区垃圾桶的角落，被踩得稀烂的土里，也能冒出几根颤巍巍的绿。它们没有乔木的高枝，没有牡丹的艳色，连名字都常被笼统地称作“杂草”，可哪棵草不是在用尽全力活着？清晨扫街的阿姨，蹲在地上捡垃圾时，鬓角的白发沾着草籽；楼下卖早点的阿婆，揉面的手粗糙得像草叶，却能做出最软的馒头；教室里总考倒数的同桌，每天最早来擦黑板，粉笔灰落进他的衣领，他却笑着说“这样头发能定型”。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，从来不是站在高处的光，而是贴在地面的绿。
昨夜路过墙根，那丛草正结着白绒绒的种籽。晚风轻吹，种子便打着旋儿飞起来，像一群小小的降落伞，往更远处飘去。我忽然懂了，小草的故事从不是“我很弱”，而是“我要活”。它用最谦卑的姿态站在天地间，却把根扎进最坚硬的地方，把绿染在最荒凉的角落，把希望撒向最遥远的远方。所谓生命的力量，大抵就是这样——不必成为乔木，不必开成鲜花，只要活着，只要向上，便是对世界最温柔的反抗，最热烈的拥抱。
风又起时，草叶沙沙作响。我摸着书包里的课本，忽然觉得连那些难懂的公式都可爱起来。毕竟，连砖缝里的草都在努力生长，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向前呢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