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架最上层的那排书里，有本《飞鸟集》总显得格格不入。书脊泛着旧牛皮纸的暗黄，扉页上的钢笔字“赠小棠十五岁夏”已有些洇开，像一滴凝固的琥珀。它总被新买来的精装书挤到角落，可每次扫过那行褪色的字迹，指尖总忍不住停驻——有些失去与得到，原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双生花。
那是初二暑假的末尾，蝉鸣正浓。林小满抱着个布包冲进教室，额角沾着汗，眼睛亮得像刚捞起的星子：“小棠，生日快乐！”布包解开，露出这本《飞鸟集》，她指尖点着扉页：“我跑了三条街的旧书店，老板说这是他爷爷留下的，每一页都有老读者的批注。”那天我们挤在靠窗的座位，翻到“生如夏花之绚烂”时，她忽然说：“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一起看书就好了。”风掀起书页，纸角扫过她的发梢，那刻的时光像被放进了蜜罐，甜得让人忘了岁月会走。
失去它是在高一寒假。搬家时纸箱散了一地，我蹲在满地狼藉里翻找，却始终不见那抹旧黄。妈妈在旁边说：“不就是本旧书吗？回头再买新的。”可新的《飞鸟集》精装本摆在桌上，烫金封面闪着冷光，翻到“生如夏花”那页，空白得像被擦去的记忆。我忽然想起小满转学那天，她塞给我一颗水果糖，说：“以后不能陪你看书了，但每句诗我都会在心里念给你听。”原来有些失去，早就在相遇时埋下了伏笔——我们得到的是此刻的温暖，却也注定要失去此刻的永远。
去年春天整理旧物，在老书桌的夹层里，竟掉出半张纸条。是小满的字迹：“小棠，那天没告诉你，其实那本《飞鸟集》是我用攒了三个月的早饭钱买的。后来听说你喜欢泰戈尔，我总怕自己送的不够好。”纸页边缘有些毛糙，像是被反复折叠过。原来我以为失去的，不过是一本书的重量；而我得到的，是一个人藏在岁月里的心意，是每次读诗时都会泛起的温暖，是明白“失去”从不是终点，而是另一种“得到”的开始。就像树失去落叶，却得到了泥土的滋养；候鸟失去北方的暖，却得到了迁徙的力量。
如今那本旧书依然没有找到，可我不再刻意寻找了。因为我终于懂得，生命里的失去与得到，从不是天平的两端。我们失去的或许是具体的物件、短暂的陪伴，但得到的是刻进骨血的温暖、沉淀于心的成长，是看尽岁月后依然能说“我曾拥有”的底气。就像小满说的“每句诗都会在心里念”，那些失去的，早已化作了生命里的星光，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，照亮我们继续前行的路。而这，或许就是生活最温柔的馈赠——它拿走一些，却让我们更懂珍惜；它带走一些，却让我们更会收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