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与子(全集),父与子|儿童睡前故事、纯粹、启发思考,合辑|,父与子
老榆树上的蝉鸣正嘶得人心烦,我蹲在树影里抠着膝盖上的结痂。父亲从屋角推出那辆二八式自行车,金属车把被日头晒得发烫,他粗糙的手掌裹着蓝布,在车座上拍了两下:"七岁了,该学骑车了。"
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。父亲刚从工厂下班,蓝工装还沾着机油,却执意推掉了替人修冰箱的活计。我跨上自行车,两条腿悬在半空中够不着地,车把晃得像风中的芦苇。父亲弯着腰扶着后座,粗重的喘息混着槐花香往我脖子里钻:"看前边,别老盯着轮子。"他的手掌像块磁铁,我骑出三步、五步,甚至绕着院子转了半圈,风掀起他的衣角,露出腰上系着的旧皮带——那是母亲用缝纫机给他改短的,针脚歪歪扭扭。
"松开吧。"父亲突然松开手。我刚晃了两下,车把就撞在院墙上,膝盖重重磕在砖头上,疼得眼泪直掉。"自己起来。"他背着手站在三步外,声音像块冷铁。我抹着眼泪去扶车,却见他转身往屋里走,工装裤的裤脚扫过地上的碎砖。蝉鸣更响了,我盯着他微驼的背,突然觉得那辆自行车比院墙还高。
晚上母亲给我擦药,药棉上的碘伏泛着刺鼻的苦。"你爸今天推了张叔的活,说儿子学骑车比挣钱重要。"她指着窗台上的创可贴,"他下午偷偷去买的,说你准得摔。"我扒着窗沿往外看,父亲正蹲在院角修自行车,工具箱里的改锥闪着光。月光落在他头顶,我这才发现,他鬓角的白发比前几天又多了,像撒在黑布上的盐粒。
第二天清晨,车把上多了层软布。父亲站在树底下,手里提着两个糖油饼:"再来。"这次他没扶车,却始终跟在后边跑。我歪歪扭扭骑出十米,回头看见他张着双臂,像只笨拙的老母鸡。风掀起他的衣角,我又看见了那条旧皮带——原来不是母亲缝的,是他自己用牙咬着线补的,针脚歪歪扭扭,却扎得很深。
如今我骑电动车载他去菜市场,他坐在后座上扶着我的腰,比当年我扶车把时还紧张。"慢点儿,前边有坑。"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响,却带着点发颤的尾音。路过老榆树时,他突然说:"那年你摔了三回,我在你后边捡了三回心。"树影落在他脸上,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眼角的皱纹,像自行车辐条一样,一圈圈绕着我长大的岁月。
蝉声依旧,可老榆树下的父亲,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把我举过肩头的汉子了。他的背越来越驼,手越来越糙,可那些藏在严厉里的温柔,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心,早就在我学骑车时,变成了车把上的软布、窗台上的创可贴,变成了每一次摔倒后,他藏在背后的、比我更疼的心跳。
父与子,原是一场互相追赶的旅程。他用半生的岁月扶着我走,而我,想用余下的时光,慢慢还他——当年他跟在我身后跑过的,那些被风掀起衣角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