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攀登
晨雾漫过山脚时，我站在青石板前。石阶蜿蜒如一条浸了水的绸带，一阶一阶往云里去，露水在苔痕上滚成碎钻，山风卷着松针的清苦，撞进登山杖的金属环里——这是我第三次来登这座山，却依然像第一次那样，被它沉默的高度震得心跳漏了一拍。
记得七岁那年，爷爷背我爬老家的后山。他总说："山是有脾气的，你越急，它越不让你看顶。"那时我踮着脚数石阶，数到一百二就赖在他背上，看他的蓝布衫被汗水洇出深青的地图。他摘来野菊插在我发间，说："你看那棵老松，根扎在石缝里，每年只长半寸，可你说它算不算在攀登？"风掠过山坳，松针簌簌落进他的皱纹里，我忽然懂了，原来攀登不只是脚底下的路，是像松针穿透岩石那样，把每分力气都揉进日子里。
初三那年的晚自习，教室的白炽灯把试卷照得发白。我盯着数学卷上的红叉，忽然想起爷爷的话。那时的我像只困在玻璃里的苍蝇，总想着一步蹦到年级前十的"山顶"，却在周测里摔得鼻青脸肿。直到某个秋夜，我在错题本上抄完最后一道题，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，正从教学楼后的香樟枝桠间爬升，清辉漫过走廊的栏杆，像极了当年后山石阶上的晨露。我忽然笑了——原来我们都在攀登，月亮爬过树顶，我爬过错题，谁也没急着去够云。
去年暑假再登那座山，中途在半山亭歇脚。卖茶的阿婆说，常有年轻人爬到这里就折返，说"山顶也就那样"。我正擦汗，见一个挑山工从身边经过，竹扁担压得肩头发红，却走得稳稳的，每一步都把鞋跟磕在石阶上，像在跟山说话。他歇下担子时，我看见竹筐里的矿泉水瓶码得整整齐齐，像排好队的士兵。"姑娘，"他擦着汗笑，"我挑了二十年，没觉得山顶多金贵，倒是这每一步的风，每块石头的纹路，比山顶的风景金贵。"山风掀起他的汗巾，我忽然明白，爷爷说的"攀登"，从来不是终点的勋章，是挑山工肩头的老茧，是错题本上越写越淡的墨迹，是松针穿透岩石时，那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轻响。
此刻我扶着登山杖继续向上，雾不知何时散了，阳光在石阶上碎成金箔。山雀在林子里唱着，我数着脚下的石阶，一百、二百、三百......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，和着风里的松涛，像首没有终点的歌。原来人生的山永远没有顶，我们都是挑山工，背着理想、责任、遗憾，也背着希望。攀登的意义，大概就藏在汗湿的衣领里，藏在磨破的鞋底里，藏在每一次想放弃却又抬起的脚里——它让我们在某个回头的瞬间，看见自己已经爬过那么多石阶，而山风里的自己，比昨天更结实，更明亮。
云在头顶翻涌，我加快了脚步。因为我知道，下一个石阶上，会有新的风，新的光，和新的、正在攀登的自己。
